且说有一新任知县,颇通政事文墨,也工于心计。莅惠不久,便访知惠北一带以陈赈赐为首的一班乡绅,左右乡间讼务纠纷诸般,很不把历任县太爷放在眼里。新知县心里明白,自己欲于此县立足,须给这班人一点厉害看看,尤其是陈赈赐。 于是,新太爷便大放红帖,尽数邀集惠北乡绅人士往会县衙。新太爷有请,赈赐倒也不敢怠慢,早早就赶赴县城。 以往新任知县邀集乡绅聚会,县太爷总要屈尊奉迎,以示亲近贤达之意。可这天却大异往常,时近晌午,却迟迟不见县太爷露面。众人先是忐忑,后是窝火,不知县太爷耍啥把戏。许久,方见县太爷轻摇蕉扇姗姗而来。他同众人作揖,稍作寒暄,便把众人引入大厅。 大厅里摆着数张八仙大桌,桌面杯盏筷碟齐全。待众人落座之后,方有一班衙役给每席端上一大盘烧鸡,那烧鸡烧得怪:一副空壳,爪子及翅膀俱在,却少了鸡头,只留一截鸡脖蔫蔫缩着。众人一时全给愣住了,懵懵懂懂不知所措。县太爷得意地捋着八字胡,两道目光扫来扫去。赈赐却是镇定自若,他素来聪颖,已觉察知县用意,静等知县再往下变把戏。 知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,朝众人拱拱手,说:“某人不才,得临贵县办差,深感幸甚。往后若有疏忽和打搅处,万望诸位海涵。”他顿了顿,执筷招呼道:“诸位远来劳苦,随便吃点呀?”说完,一双筷子把盘中烧鸡搅过来捣过去,猛作一副惊讶之状:“头呢头呢,头在何处??”这里“头”字一语双关,既指鸡头,又指乡绅中为首之人。众眼望小眼,无人应声。 这时赈赐从容离座,也拿起筷子伸过去,把知县那只烧鸡一搅竟搅落到桌面上来,佯装成极愤慨之状:“肝呢肝呢,肝在何处??”(闽南方言“肝”与“官”谐音)。众人一下子都从中悟出了奥妙,禁不住笑出声来。那知县碰了大钉子,一张脸由红而青而白,那般尴尬之状实在难看。一顿午宴也就这样不欢而散。 这知县倒是见过场面的,经午宴之“斗”,虽减了几分傲气,可还是不信斗不过陈赈赐。时值盛夏,中午燥热异常。茶毕,知县把众人领到衙门前一棵粗大的老榕树下,唤差役取来一把剃刀,慢悠悠地说:“老榕阻塞衙前,有碍观瞻,某人欲砍去它,今用剃刀一把,诸位中可有奋勇者,为本县砍了它。” 众人面面相觑,不知新太爷又玩什么名堂了,都愣愣而立不知所措。只有赈赐心里明白:县官把自己比作大树,把一班乡绅比作剃刀。剃刀怎能砍得下大树呢?也罢,赈赐看看火候已到,他把手中扇子一掷,上前接过剃刀,先对着大树立下了马步,作欲奋力挥砍之状,口里“嘘嘘”连声,脚步也由缓而疾,绕着大树转起圈来。众人让他的滑稽相逗得捧腹大笑。知县一时也给闹迷糊了,直瞪着眼问:“赈赐兄,怎不下刀呀,绕着圈子何用?” “找缝?”赈赐这才立定身子,扫了一眼众人,再紧盯知县,“找缝呀,树是大,剃刀实小。但只要让我找得小小一缝,一刀撬起,何愁大树不倒?老爷信不?” “哦,哦。”知县张着口,答不出下文来。 官“管”黎民,而黎民百姓百耳百目百口,能无眈视官者?官虽属大树,民间当不乏握剃刀者。赈赐之诫,不失为后世为官者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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